教坏小孩。
这是今天电影最常收到的一封来自网友的 " 律师函 "。
拍了犯罪,是引发效仿;
【资料图】
主角吸毒,是不良导向;
坏人没有得到惩罚,是三观不正 ……
今天的电影到底怎么了,是世风日下,还是道德沦丧?
Sir 赶紧找来过去的经典电影,想要返璞归真,想回到最初的美好。
可是。
不对比不要紧,一对比才发现,原来过去的电影 …… 更疯,更野,更坏!
今天的电影,坏就坏在不敢再 " 坏 " 了。友情提示,本文涉及大量 " 三观不正 " 片。
如果你的三观还没有成形,很不稳定,容易被带坏和教唆,请立即退出——
电影里的水太深。
你把持不住啊。
01坏种
Sir 年轻的时候,受一部电影影响很大。
不光是 Sir,那个年代你要是没看过它,都没脸跟人说自己是影迷和文艺青年。
它的台词被不少人当做人生信条。
它的片名被郭敬明借用,写成一篇小说,贩售给更多的渴望着文艺气息的小镇青年。
它就是——
啊不。应该放这张封面。
这段堪称是文艺青年独立宣言的历史文献,值得全文背诵吧——选择生活,选择工作
选择职业,选择家庭
选择个该死的大电视
选择洗衣机、小车、激光唱机、电动开罐器
选择健康、低胆固醇、牙医保险
选择楼宇按揭
选择你的朋友,选择套装、便服和行李
选择分期付款和三件套西装
选择 D.I.Y.,选择周日醒来搞不懂自己是哪根葱
选择坐在沙发上看狗屁电视
还一边往嘴里塞垃圾食物
选择烂命一条拿来丢人现眼
躺在老人院让人腻味
选择最无耻的勾当
选择你的未来,选择生活
可我凭什么非得这么做
我选择不要生活,我选择其他
" 选择不要生活。"不要生活的主角,是怎么活的呢?
没工作,偷东西,泡吧把妹,聚在一起就吞云吐雾,就像一首歌里唱的——
" 让这口烟跳升,我身躯下沉。"
如果说电影结尾主角的那段总结陈词,是让影迷隔着银幕想 high five 的 " 真心话 "。那么这个上穷碧落下黄泉,钻进苏格兰最脏的马桶里去捞出鸦片栓剂的经典镜头,则是让一代人不得不刷出 666 的 " 大冒险 " ——
△ 配乐由轻快的《卡门》变成壮阔的《Deep blue day》电影还把他第一次尝试戒毒时的预备工作列成了清单。
首先,得把自己关起来。
接着,准备:
轻音乐、番茄汤 10 罐、蘑菇汤 8 罐、香草雪糕一大桶、镁奶一瓶、扑热息痛、漱口水、维生素、矿泉水、葡萄糖、黄书 ;
还有床垫、屎桶、尿痛、啖罐;
一台电视,一瓶安定(从老妈那拿的)。
戒断反应严重,出现幻觉。他亲眼见过的死婴,趴在天花板上,脑袋转了 180 度,朝向他;
入狱的好友,戴着脚镣,坐在门框上。
这个边缘青年,沉浮在性、毒品、摇滚乐里,成为时代里亚文化的符号。
在过去的年代,电影中像这样的 " 坏分子 " 不在少数。甚至,相比起来《猜火车》都算是比较温良恭俭让的了。
《看电影》杂志 2005 年 9 月刊曾评选出一份《100 坏电影|影响极坏》的榜单。
它们或充满直白的,甚至让人不适的色情镜头。
或极尽展现暴力、血腥、凶残。
或对宗教信仰毫不留情地讽刺,嘲弄。
或宣扬了反人类的意识形态。
或狠狠鞭挞了普世价值、道德伦理、社会规训、法律准则。
总之,在这些电影里,罪恶、禁忌、崩坏被大胆地秀出来。
而高贵、高尚与纯洁则纷纷显露出狰狞、可憎、恶心的一面,甚至有可能成为 " 坏 " 的帮凶。
△ 以上电影皆榜上有名比如马丁 · 斯科塞斯在《基督最后的诱惑》(1988)里,把基督塑造成了一位有七情六欲,还差点与妓女结婚生娃的凡夫俗子。
就有宗教团体扬言要花数百万美金买来拷贝并销毁。
《天生杀人狂》(1994)上映之后,发生了 12 起模仿作案,有受害人家属还把出品公司华纳告上法庭。更被人熟知的,是《出租车司机》(1976)里女主角朱迪 · 福斯特的粉丝约翰 · 辛克利。这可能是史上最骇人的追星事件。
为了博得她的关注,这位粉丝效仿电影情节——去刺杀总统里根。
奇怪的是,如此 " 教坏观众 " 的一部电影竟然没有被下架,竟然还被奉为好莱坞经典,演技教科书。对于今天的观众来说,简直是一个世纪之谜。
02
何以坏到如此地步
坏电影,今天也许还有。
但基本上都属于不入流的邪典片,质量堪忧,也掀不起多大风浪。
但曾经的坏电影呢?
可 " 危险 " 多了。
它们出自大导名家,登上主流院线,冲在文化前沿,更具有煽动力。
库布里克的《发条橙》。
男主阿历克斯,听到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第四乐章,就会坏筋大动。
他和朋友喝着掺有毒品的牛奶,享受性和暴力带来的刺激。
殴打路边的流浪汉。
入室强奸。
乃至杀人 ……
毫无道德感,也没有羞耻心。
放眼今天的国际影坛,想象不到还有那个大导演还会拍摄一部这样大逆不道的电影。《发条橙》把阿历克斯的恶推向极致。
然而电影要批判的,却又不是阿历克斯。
为了惩治坏人、净化社会,政府推出一项实验——能不能把坏人,科学地改造成好人呢?
经过电击、洗脑,阿历克斯终于阉割掉了所有的恶念,再也无法变坏了。
但是,一个丧失了自由意志的人,还是一个真正的人吗?一种无法 " 选择成为恶 " 的善,又是真正的善吗?
杀人、抢劫、吸毒、强奸,诚然都很坏。库布里克不可能分辨不清。
但很多人能分辨出表现上的恶,却未必能分辨出更庞大的隐形的恶。
如果说人性可以被一个机构改造。
如果可以让一个机构成为道德的权威。
那么我们将会面临什么?
库布里克要说的正是,阿历克斯是很坏,但哪怕他再坏,也比某一种社会形态要好上一万倍——
另一部常常被人误解的电影。大岛渚的《感官世界》(1976)。
一部比 AV 尺度更大的电影,要知道在哪个年代,日本的 AV 也有诸多限制,远不像今天看到的这么露骨。
而《感官世界》呢?
大岛渚直接用长镜头,让演员真枪实弹上场。
(此处无图。)
电影改编自一起真实的社会事件。
这个时间也被多次搬上银幕,唯独大岛渚的这个版本最为惊世骇俗。
大岛渚的特别还在于,他挖掘出这个故事背后的历史内涵。1936 年,日本处在什么环境中?
电影中一个镜头——
国家在发动战争,民众在兴奋狂热,唯有男主是一个低着头的逆行者。
于是,男主的 " 性爱至死 " 才有了合理的动机。这个帅气、多金、有文化的酒店老板,本来是个人生赢家,为什么要寻死呢?
他受过高等教育,他有文化,有判断力。
他对这个疯狂的世界感到绝望。
但在那样的氛围中,他能公然表达反对吗?
那么他就只有放浪形骸,最后弃世而去。
再看看大岛渚为什么用这露骨和超前的手法表达性爱,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中,也能找到答案。
性爱,成为那个年代反权威的一面旗帜。
AV 开始兴起,不同于今天提到这个行业,通常会谈论到的女性剥削问题。
当时著名的 AV 女性,以革新者的姿态投身其中,把这项事业看成一种女性身体的解放。
△ 左为日剧《全裸导演》的黑木香,右边为现实的黑木香当日本政府想要封禁色情出版物的时候。
首先跳出来反对的,不是那些消费色情出版物的 " 色狼 " 们。
而是战后日本的知识文化界,比如像大岛渚这样的导演。
他担忧的是——
如果政府对色情出版物有审查的权力,那么是否有一天它也会审查人民其他的言论。
如果每个人说话的自由不被保障,那么《感官世界》中的历史,是否还会重演。
于是电影中的性,也就成了他最直白的抗议:
你不让,我偏要。
就连华语电影中,也有一些因为 " 坏 " 而成立经典。邱礼涛的《人肉叉烧包》。
今天大多数人只记得其中的血腥和变态,却未必留意到这句意味深长的话——
穷凶极恶的杀人犯会被制裁。但不公的司法会被追究吗?
想想看,那些叉烧包是被谁吃下的?
不就是那些借办案的特权,贪吃索要小便宜的人——
如果说坏电影在教唆人们离经叛道。那么它的社会基础是——
一代人在彻底反思,那些被奉为权威和主流的 " 经 " 和 " 道 ",真的如看起来那么正确吗?
当顶层作恶。
那么个体的恶,不仅可以被理解,甚至是一种启蒙的武器。
03
做腻了坏孩子的年代
20 年过去,《猜火车》有了续集《猜火车 2》。
改变的不仅仅是时间。
一切好像都变了。
那个说 " 不要生活 " 的男主,成了按部就班生活的中年男子,曾经不想要的一切,他今天都在费劲吧啦地抓取。
2017 年《猜火车 2》的海报里这么写:选择生活,选择 facebook、twitter、Instagram 并且希望有人在乎
选择看着旧情人,希望能做些改变,选择看着历史自我重复
…… 帮你的小孩做同样的选择 ……
曾经反叛逃离主流的年轻人。今天换成了,拥抱权力,走向体制,渴望医保、福利、公积金。
有这样一群 " 娜拉 ",选择了一种彻底 " 堕落 " 的方式出走,挣脱他们不想要的,被规训的生活。
他们当初理想化的愿景,也没有真正实现。
反叛、革命,拒绝保守,与进步,中间并没有等号。
现代世界的图景,年轻人没有过去的方向感。
而如挪威电影《世界上最糟糕的人》(2021),才似乎能成为当代迷惘者的背书。
女主是一位受过良好教育的现代女性。
她从未停止过自我觉察与发现,及时修正着自己的选择,渴望自我实现。
她做什么都能得到家人的支持,拥有各种选择,但到了 30 岁,仍产生了深刻的徒劳感,对世界迷茫不已。
我们说的坏电影。" 坏 " 不是指向颠覆、毁灭,而是在这之后的重建、重生。
" 坏 ",有着蓬勃的暗黑生命力。
但 " 丧 " 没有。
丧,不是因为不满,而是因为无望。
人们变得更消沉了。
世界的确在变得更多元也更复杂。
以往被指责 " 教人学坏 " 的一部分,如今已是主流,比如那些为女性、少数族裔、性少数群体呼号的声音。
《末路狂花》里的女性愤怒,当时看起来是教唆犯罪,现在则湮没于越来越多的女性复仇故事里,成为一种正确。
可于人类整体而言,却是越来越保守,越来越只能接受唯一的正确答案。J.K. 罗琳曾在社交媒体上表示,不能简单地去承认跨性别者,人们应当警惕这部分人群中潜在的犯罪可能者,若非如此,女性原本的权益可能受到侵害。
这句针对跨性别者的争议言论,使她几乎众叛亲离,以至于《哈利 · 波特》20 周年庆上,灵魂人物罗琳压根没出现。
持不同立场的双方,俨然已势同水火。
当所谓 " 进步 " 的主张,成了另一种形式的,不容任何质疑的霸权,文明,是否已经变了味?
而这,只是当下全球环境的一个缩影。
或许电影里的另一种变化能从某种程度上做出解释。
《雌雄大盗》之后,暴力演变成一种美学。
延伸至现实生活,一种可能性是,罪恶、压迫没有变少,却有了更正当的理由。
于是,文艺作品里,一些张扬的 " 坏 " 停留在过往,成为过来人的一声轻叹。另一些则演变成 " 正确 " 和 " 美 " 的形式,塑造着人们认知。
以往拍摄过 " 坏 " 电影的导演们呢?
有人如伍迪 · 艾伦,罗曼 · 波兰斯基,多年后再度踏进当年自己挖出的坑,撞上 " 取消文化 "。
有人功成名就,成为既得利益者之后,与自己曾反对的体系形成合流。
戴锦华老师在《人物》访谈中还提到过 " 优等生文化 ",说得很精彩——
可是我现在看到的,世界范围之内,新一代的导演,多数都是优等生,名校毕业,智商多高多高,但是我就会感觉到这其实是某一种现代主义危机。
…… 但现在你会看到,好像所有的地方都只有一种优等生的模式和可能性,我会同情这一代人,因为原来我觉得坏孩子有坏孩子的出路,优等生有优等生的前途。但现在看上去,优等生文化的主导位置很难改变,所谓数字化生存,一切是在统计学的意义上发生,就使得个性、原创、另类、抗争、抗衡这些东西在大数据本身化为乌有。
我相信这些东西仍然在,只是我们看不到,而在人类文明史上,这些东西始终是动力。历史的更生,是这些人,而不是平庸之恶创造出来的。
优秀、正确,却也平庸。
优等生意味着,他们是现有体制内的受益者,他们知道如何做才能得到更多。
努力长大,接受主流文化的洗礼和一切多元,做最正确,最有道德的人。
就像有许多文艺作品里一定要集齐各个种族的演员,给主角设定 LGBT 人设,要让黑人当好人那样简单粗暴。
他们的确也标新立异——在这样一个父权制、种族歧视、性别歧视、同性恋歧视仍广泛存在的时代。
但他们不愿再去真正触碰一个在肤色、种族、性取向、国别之外,政治不正确的,真实的人。
拍摄了《七宗罪》和《搏击俱乐部》的大卫 · 芬奇导演曾表示,要与常规的电影语言对着干:
" 我想用你未必愿意的方式把观众卷入我的电影中,我想嘲弄观众在电影院灯光变暗,20 世纪福克斯的标志出现时心中的期望,观众们总在期望什么——我的兴趣就是对它进行嘲弄,这才是真正的必要所在。"
这才是一个 " 坏 " 电影里的态度。
说到底," 坏 " 是具有时效性的。正如 " 好 " 也是。
真正的 " 坏 " 电影,就是敢于质疑,嘲弄,打破一切正确、道德、常规。
因为没有任何一种正确经得起追问。
2022 年 9 月 13 号,戈达尔去世,这位当年用令人咋舌的拍摄手法搅 " 坏 " 电影,塑造出了如街头混混米歇尔那样一个 " 坏 " 男主的大导演离世。
又让人强烈地感觉到 " 一个时代过去了 "。
而杜琪峰在柏林电影节说的那句话 " 我觉得现在电影是差了,全球的电影都差 ",更是对当下的总结。
当艺术家只愿意在作品里呈现观众想要的正确答案,而观众又只能接受一种正确时," 坏 " 自然消失了,而 " 差 " 也是必然的。
可世界并没有变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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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辑助理:阿莫多瓦尼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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